小溪里，一群士卒在水中搓洗着身子。

一少年光着上身坐在岸边，神色里多是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沉。

一年纪跟他差不多，看似同龄玩伴，却是要叫他一声队正。

原因很简单，因为他是越州人，年纪虽小，却是真正见过生死的。

“杨队正，你们以往也是这么练的吗？为何从不见你们叫苦？”这名少年，来到这个名为杨城的队正身边。

杨城年纪不大，但却很明白他如今的身份。

他已经不是那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喽啰了，他如今是一队之长，手下统领着两个偏夫，十个伙长。和虎子一起各领五十人，组成了这个哨，可以算是王麻子的副将。（五人为伍，十人为伙。五伍为一偏队，二偏设一队正。二队为一哨，设百夫长，也叫旅率。）

杨城老气横秋道：“苦？这算苦吗？”

面对问话，杨城反问，直接问得这名士卒羞愧难当。

士卒低头道：“比起沿街乞讨，挖树根为食的日子，这算得上是逍遥了。”

杨城点了点头，教训道：“你既然知道，为何还要叫苦？有吃有住，难道还不能满足？”

士卒欲言又止，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。

“就怕这样的日子……”

杨城还不等他说完，打断道：“这就是拿命换来的日子。当有一天你发现，你拿命都换不来这样的日子时，你才会明白这一切有多么的来之不易。日子是过活人过的，要想活着，平时就多加训练，少来我这里发牢骚！”

说完，杨城便起身离去，回头甚至都不想回头一眼。

他十一岁那年，跟着王麻子在道上跑活计，三年下来，丢掉命的危机关头一共是有数十次，而换回来的只不过是每日的一碗饭食。

这个世道早就不想容人，不坚定的会一批批被世道所淘汰。

怨天尤人，又不想谋一线生机的人，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具尸体。

所以杨城不想回头，甚至是懒得回头。

他怕自己记住了这么一张脸，最后看着这张脸变得毫无人色。

杨城理了理只有队正才能穿上的铁片甲，挺直了身子往校场走去。

杨城自从跟了钱镠之后，便再也不想回去过那样的生活。

钱镠给了他太多的幻想。

称霸江南，这是他当私盐贩子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。

而钱镠却在他面前规划了一片蓝图，让一切都充满了可能。

嘴角始终洋溢着笑容的杨城，走回校场时，却被三五个士卒追了上来。

“杨队正！杨队正！快！快！有兄弟被人打了！”

杨城回头，看到这人正是当成跟在自己身后的周五。

周五年纪比杨城小两岁，但还是一样当上了伍长。

他身边的也是两个越州儿郎。

杨城回头，皱着眉头问这三个伍长道：“在何处？为何会被打？”

周五吞了吞口水，道：“是本地的一帮无赖，就在镇里……”

杨城怒道：“我问你为何会被打！不是问你是谁打的！”

周五支支吾吾道：“是……是他们先动的手……”

周五一旁的张定实在是看不过去，一把推开周五，对杨城道：“杨队正，事情是这样的，今日烈阳正好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，我兄弟三人手里还有些闲钱，就想带着兄弟们到城里去喝两口……”

事情的原由一下子清晰了起来，周五和张定三人和杨城差不多，都是从喽啰一下子变成小军官。因为上次领了赏银，手里还有些闲钱，就想去扮回阔爷，在一众手下面前炫耀一番。

三人趁着休息的这个时间，带着各自的队伍，一共十五人，就进了石镜镇的内城，想找间酒楼尝两口酒味。

不喝不要紧，一喝就喝出了事来。

因为都是年轻人，两口气下肚之后，便和城里的地痞起了冲突。

本来以为报上钱镠的名号之后，就能吓住对方，谁知道对方根本不怕，一言不和就起了冲突，动了手脚。

对方人多势众，围着周五等人就是一顿猛捶。

他们这些手下训了几天，训出了军中的义气来，危机关头还知道护着三个伍长先回去叫人。

杨城听闻，也没多想，拦住一群刚从溪边回来的士卒结成了队伍就往城中杀去。

到了城中，那群地痞竟然还在围殴那十几名士卒。

杨城见状大怒，怒吼一声道：“住手！”

一帮地痞见杨城赶来，是排成了一排，向杨城顶了过来。

杨城带来的人也不少，足是对方的三倍，见这群地痞竟然还敢迎上来，一干士卒是立马逼近了一步。

正所谓是人多势众，这么一逼，气势马上就上来了。

“钱家寨团练队正杨城，不知各位是为何要殴打我的士卒？”

杨城自报家门，本以为这群喽啰会识相离开，不曾料到，这些家伙更是张狂了起来。

其中一为首者上前道：“杨城？我管你杨不杨城不城。老子叫韩世元，家就在这石镜镇中。

我打的这些人，我都认识。”

说罢，韩世元拽起一个被打得皮泡脸肿的士卒道：“他，临安乞丐，二十天前，摸了我一袋银子。

他，石镜镇王家的仆役，一个月前，因为偷看了他们小姐洗澡，被赶出了家门。

……

他，石镜镇上寨的一个贱命子，克死了他的父母和你们的那个叫钱镠的头头一样！

你说，这些人该不该打？”

杨城要紧了牙关，攥紧了拳头，一字一顿道：“我不管他们之前是干什么的，我只知道，现在他们是我的兵！

今日你打了他们，就必须给我一个说法！”

韩世元冷笑道：“我若是不给呢？”

杨城道：“那就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！”

韩世元是仰天狂笑，指着杨城道：“哈哈，各位都听到了？他说要问问他的拳头？”

一群地痞是肆无忌惮的讥笑起来。

韩世元把脸贴到了杨城的眼前，问道：“我家兄长叫韩世雍！你问问你的拳头是不是还硬得起来！”

杨城冷着脸道：“我不管你兄长是谁！我的拳头照样能硬得起来！”

说罢，杨城反手就是一拳，直接重重砸在了韩世元的脸上。

还不待韩世元反应，杨城反手又是一拳，把韩世元的右脸也给招呼了。

“我们大当家的名讳不是你这种人能叫的！”

说罢又是三五拳招呼了过来。

双方本就剑拔弩张，杨城这开头拳就像导火索一般，直接引起了街头的一场大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