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脑版
首页

搜索 繁體

第九十九章 南齐双帅

热门小说推荐

九月十七,西凌,临近极东的景罗山,以往的五越驻地,无数人流开始向极东方向汇流,道路上到处都是倒提武器,眼神桀骜的五越族民。这批彪悍矫健的族民,无论男女,大多草鞋披发,衣裳单薄,露出的胳膊健壮有力,眼神四处扫射,充满复国的骄傲和欲待找麻烦的戾气。

也正因为如此,南齐西凌和极东上府军,都已经早早开始布防,也警告附近居民,无事不要出城,不要在族民迁徙的路上出没。所以此刻道路空空荡荡,看不到一个南齐百姓的影子。

此时却有几个人,在道路侧的林子旁低声商量。

“怎么办,走还是不走?”赵十八忧心忡忡地看着路上长得看不见尾巴的队伍,“瞧这些五越人的眼神,好像现在就已经复国,恨不得立即宰几个南齐人出气,咱们双拳难敌四手,就这么走出去怕是有麻烦。”

苏亚抿唇不说话。其余几个护卫也点头,道:“听说丽京也已经被围,大帅和郡王恐怕无法派人接应我们,我们此刻不太适合出现在数万五越移民面前。”

容榕掠了掠鬓发,却道:“不行,我们必须立即回去。”

“要回去,就得从这些五越移民中穿过,太危险!”赵十八反对,“容小姐,我知道你想看到叮叮当当,可是……”

“我们如果停留在这里,就会遇上更大危险,”容榕轻轻道,“比如,已经昭告天下复国的李家,派来的拦截我们的队伍。”

“李扶舟已经让我们走了!”

“但其余人呢?那些以为我们奇货可居的李家人呢?”

一阵静默。

“走!”赵十八单拳击在掌心,表情狰狞。

决定要走了,自然不能就这么窜上道路,和这群存心想找事的五越移民撞上,立即就会陷入包围圈,再强的武功,也敌不了这源源不断的人潮。

过了一会儿,五越的移民们,发现人群中有十几个男男***,呈反方向行进。

“家里的一些腊肉忘记带,回去拿,回去拿。”赵十八光着半个膀子,用新学的几句五越语,赔笑着生硬地和路过的人解释,打发掉那些狐疑的目光。

容榕低着头,和苏亚两人被容府众护卫紧紧护在中间,她们无法像男人那样改装,更无法像五越女子那样袒胸露臂,只得尽量找了粗布衣服,将头发打散编成辫子,涂黑了脸尽量不抬头。

五越移民大多数倒也不管,有些人疑惑点,但他们急于赶路,好端端地也不会生事,一群人逆着人流,渐渐也已经快要看到队伍的尽头,等到脱离这批五越移民大部队,后头的路就好走了。

众人正在欢喜,也没注意到人群里已经有几个妇人,在盯着容榕了。

容榕毕竟是年轻女子,虽然将自己扮脏,也卸了首饰,却忘记耳朵上还有一对海珠耳环没有取下,这是太史阑送给她的,上好的粉红珍珠,指头般大,圆润晶莹,在日光中流转如霓虹。

男人不在意这种小玩意,女人,哪怕是天生粗犷豪迈的五越女子,也会第一眼就看见这样的宝贝。

“哎你做什么!”忽然一个胖大妇人斜斜地冲过来,撞开一个走在容榕身边的护卫,砰一下撞在容榕身上,“你做什么绊我!”一边凶猛大叫,一边伸手就去扯容榕的耳朵。

容榕猝不及防,给她撞得身子向后一仰,她好歹在乾坤山呆了多年,身形还算灵活,看见对方的手抓过来,急忙挥手格挡,将那女子的手打开。

她判断正确,但她身边的几个护卫,在这一路行走紧张过度,下意识以为对方是发现了,唰一下抽刀便砍。

刀一抽,坏事了。

“长刀!”一个五越汉子眼角一瞥,立即怪叫,“长窄刀!南齐人!”

南齐的刀多半长而窄,而五越的刀有弧度,这几乎已经成为两族武人的标志。

只这一声,所有人霍然转头,随即人潮呼啦一下狂卷而来。

“南齐人!”

“南齐的小姐!”

“那珠子值钱,一定是南齐贵人!抓了献到乾坤山!大功一件!”

五越人兴奋嚷叫,更多人的返身奔来,赵十八拔刀大吼,“冲!”

前方路已经不远,冲杀过最后一段路,还有机会!

他们开始砍杀,冲击,对着人群狂奔,怒卷的刀在掌中,不需要分辨敌我,因为身前都是敌人,都是异族的陌生粗壮的脸孔,兴奋狰狞的神情,悍然锋利的眼光,叫嚷狂喊的嘴,还有那些挥舞着各式武器的胳膊……那是人的海洋,人的洪流,人的怒潮,而他们逆流而上,每想进一步,都需要闭眼,抡臂,使尽全力,狠狠挥刀。

赵十八的外衣很快成了布条,其余护卫身上也伤痕斑驳,不是他们武功不好,而是对方人太多,战得久了,谁的防护都不可能依旧密集无隙,总有那么一锄头或一刀,在那些疲惫的间歇,毒蛇般钻进来。

现在两个女子都已经开始动手,连容榕都用她有意无意看到的几招,来招呼那些欲图对她不轨的汉子们,她的刀执在手中,刀锋明晃晃,未能沾着敌人的血,却映着她满是汗水的容颜,少女脸上的伪装被汗水洗去,露出的肌肤欺霜赛雪,细腻如瓷,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亮了,更加奋力地挤过来。

容榕也发觉自己的存在,已经给赵十八他们带来更大的危险了。

她身边,苏亚为了保护她,不断地挥刀,她甚至听见苏亚抬起胳膊时,骨节受累不过发出的摩擦声。

容榕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。

她一直没有慌张,此刻更加沉静,眼底有种思索的神情。

生死之境,于她已经不是第一次,于她心底,也早已认为自己算死过一次。红尘历练,人间爱恨,天堂地狱,都曾经历,之后再活的每一天,都是老天幸运的给予。

她是整个队伍的拖累,本来对方看着赵十八等人凶悍,已经露出退却之色,但当她容颜展露之后,那些退却的人,立即又如潮水涌上,比先前更多,而且毫无衰竭之色。

她又是整个队伍中唯一不会武功的那个,每个人都要多花精力来保护她,如果不是为了迁就她,十八苏亚应该已经能冲出去。

她轻轻抿了抿唇。

四年前,她咬住了领口的毒药,在临死前,想着那个少年。

当时他没有来。

今日,她手执钢刀,再次决定自己的生死,这一刻依旧想着他,却已经不再是期盼他的到来。

大战将起,他统带天顺军,一直就在西凌附近驻军,也不知道现在有无接到朝廷命令,开拔来对付五越,五越建国,必定要扩张地盘,首当其冲的,就是他的天顺军。

但望他不被战争狂流卷倒。

但望这天下,终见和平,她所爱所在乎的人们,人人安好。

她笑笑,觉得有哥哥嫂嫂在,一定可以的。

只可惜,见不着叮叮当当了……

她手腕慢慢转了转,将刀尖换个方向,她当然不能自杀,十八苏亚会痛苦终身,她只要把刀递到敌人附近,让敌人反弹回来,看起来像是她被刀反弹劈死的就好了。

此时赵十八忽觉前方人潮略有混乱,隐约有呼啸之声传来,他看准空隙,冲前一步。

此时苏亚力竭,正转个身,避开一柄劈下的柴刀,背对着容榕。

此时没有人注意她,时机正好。

一根棍子迎面擂来,容榕举刀迎上,却在刀将及棍子时,手忽然一松。

看上去像是力竭刀脱手。

四面有惊叫声,刀被棍子一砸,反弹而回,直奔她额头而来。

容榕闭上眼睛。

死亡前一刻,心志特别清明,她忽然觉得四面的惊叫特别响,人声特别喧嚣——只是一角混战,就算她要被砍中,似乎也不该这么多人惊呼?

她霍然睁开眼,第一眼还是看见闪电般劈向自己面门的刀。

电光石火间,还看见霍然转身的苏亚惊骇的眼神,还有赵十八在跳起大叫……

她心中模糊地飞快地掠过一个念头——他那么兴奋干嘛?跳那么高,也不怕被当做靶子……

刀将落下。

忽然人群一阵骚动、推挤、奔逃……在她身前的一个人猛地似乎被身后大潮推动,猛地倒下,砰一声将她撞倒,随即她听见咔嚓一声,伴随一声被淹没的惨叫——那一刀,砍在了那临时替身的后颈上。

她怔然,不确定发生了什么,想爬起,却推不动身上的人。她躺在地上,看见许多双穿着草鞋的脚,慌乱地从她眼前蹦跳狂奔而过,四面都是五越人惊慌的叫喊,人潮用比先前更快的速度,退了下去。

前头赵十八在大喊大叫,狂舞跳跃,声音里满是绝处逢生的欢喜,“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来了!你小子来啦!哈哈哈哈来得巧来得好来得妙啊!哈哈哈回去我一定给你姐说帮你表功啊啊啊……”

她呆了一呆,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。

反应过来时,忽然又觉得荒谬。

当初那般的想他出现,他没有出现,如今什么都不想,他却能在这样的时刻,巧而又巧地到来。

她扯扯唇角,想笑,忽然眼底便蒙了泪。

她想起身,也想像赵十八那样欢呼喜悦,但忽然便浑身软软,失了力气。

前头有大批奔马扬蹄而来,远远地旌旗如林,她被尸体压着,看得见远处最前面飘扬的旗帜,一面“天顺”,一面“邰”,在风中猎猎。而她身后,五越人如潮卷去。

万军狂奔,逐敌于她身前。

只一霎,那些兵马已经卷到近前,老远地她听见邰世涛的声音,清朗而坚定地响起,“十三……哦不……十……八兄,别来无恙!请恕世涛正在执行军务,无法下马拜见……”

“你去!你去!”赵十八大笑,连连摆手,忽然又叫,“哎世涛,容……”他回头,寻找容榕踪迹,这才发现容榕不见,惊得脸色一变,随即才看到被死尸沉沉压住的容榕,急忙大叫:“哎她在……”忽然一阵风从他身边狂掠而过,竟然是邰世涛不及下马,带着军队,将要卷过道路,眼看最前面他的马蹄,就要踏上路边尸身——

赵十八惨叫:“尸体下面有……”

容榕此刻也心中狂跳,邰世涛似乎急于追逐那批五越人,来得极快,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,就看见他高大马身的阴影已经降临自己头顶。

难道……难道自杀没死成,却要死于他的马蹄之下?

她苦笑一下,觉得命运真是让人无话可说。

“恢律律——”一声长嘶,四面风声一卷,随即一静。

赵十八的惨叫声戛然而止,苏亚扑出的身形一顿。

容榕忐忑地睁眼,就在死尸之下,倾斜的一角天空间,看见半空高悬的马蹄,马腹挡住了大半的阳光,只留一大片灿烂的金,在那人飞扬的铁色衣角尖闪烁。

那般骤然停马,半空勒缰,以至于他手臂绷紧,线条如钢铁般,在她视野里延展。

又是一声马嘶,马蹄终于落下,踏在她身边地面灰尘四溅,离她的衣角只有三寸。

逆光,日色横射,她看不清他的颜容,只觉得那段目光将自己笼罩,带三分惊异,三分复杂意味。

她涨红了脸,忽然惊觉此刻自己的姿态太不雅,可是死人真的很重,她用尽力气,拼命推……

身上的尸首忽然被掀掉,一只手递到她面前。

她怔怔地看着那只手。

四年不见,生死之境别离,再见依旧是生死之境,她却忽然失去勇气,不愿再看他的脸,只盯紧那只手。

这只手比印象中黑了些,当年的薄茧已经磨硬,指节修长,看来有力。

她恍惚记起自己不曾碰触过他的掌心。

那手顿了顿,并没有停留,很干脆地递上前,抓住了她的手,一拉。

容榕有点茫然地站起,一抬头,对上对面男子的眼眸。

四年,少年成青年,不知何时,也生了渊停岳峙的气度,不算高壮,却如山巍巍而立。

他眼眸乌黑晶莹,闪烁琉璃般的光彩,依稀还是当年的眼睛,唯一不为风霜所改。

邰世涛也在看着她,四年,当初稚气尚存的活泼少女,如今已经成就沉静美妙颜容。眼神澄澈,摇动着这一天的日光碎影,每一幕影子,都似乎是当年海上相遇,生死与共,浪花和水波,打湿青涩的记忆。

四目相对,四面便忽然一静,呼吸到此处放轻,怕将蹑足而来的旧事惊扰。

忽有哨声响起,尖利。

他一惊,仿似忽然醒来,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这一笑看得她心中一悲又一喜,恍惚少年。

随即他蹲下身,捡起一样东西,要放到她掌心,她怔怔地还不知道接,他上前一步,忽然举手,靠近她的脸,手臂抬起,整个围住了她的脸——

她大骇,心砰砰跳起,下意识要让,忽觉耳垂一痛,随即他已经退了开去,混杂着征尘和青草香气的男子气息一近便远,衣角翻飞而起,将一片日色遮没,他已经上了马。

他在马上挥挥手,指了一队士兵留下,随即对赵十八歉然一笑,扬鞭。

“啪。”鞭声脆响,骏马扬蹄,卷起一片烟尘,在前方官道上一闪不见。身后更多骑兵立即跟上,黑色的钢铁洪流,怒龙般远去。

苏亚扶着她避到一边,欢喜地道:“世涛留了一队士兵保护你,军方一路通行更方便,这下好了。”

她心中似热,又似凉,悲喜交集,胸中似有潮起,梗住咽喉,浑浑噩噩也未将苏亚的话听在耳中,只下意识抬手,缓缓摸了摸耳垂。

耳上,一枚沾了泥尘的硕大粉红珍珠耳坠,在指尖圆润地颤动。

那颗粉红耳珠,生死之刻,坠落尘埃。

在下一刻惊喜的相逢中,被他轻轻捡起,戴回了她耳畔。

九月十六,五越宣布立国之日,整个南齐也在震动,李家这一手让南齐朝廷震惊,万万没想到,江湖草莽,也能左右天下局势,万万没想到,素日交好朝廷的武帝世家,竟然是五越之主的遗脉。

若是平时,众人不过一惊一笑,随便派外三家军哪支去平了也罢了,然而此刻,内忧外患,兵临城下,五越在此时要求独立,并有占据南齐北地之势,对现今的南齐,实在是不小的冲击。

消息传到皇宫,景泰蓝吁出一口长气,忽然想起当年随麻麻前去北严,马车里那段对话。

“她是我的……”

“是。”

“你别抢……”

“若我想抢呢……”

“我和你换。”

“您拿什么来换呢……”

当日戏言,一语成谶,他想要他拿什么来换?极东一地,北部江山?

那时年纪小,但这话依旧记得清晰,或许当时李扶舟的笑容太含蓄,或许他内心深处有所感应。

这一天……终究是来了。

消息传到郡王府,容楚负手而立,看庭前落花,悠悠停泊于花池。

很多事彼此心知,也曾用尽心思,但望不必走到那一步,然而终究走到那一步。

可即使走到这一步,他也始终也没能明白,李扶舟到底是怎样想的。

当初救助叮叮当当,他听说,李家曾有不少人反对,是李扶舟力排众议,将孩子接上山;孩子上山后,又有人开始动歪心思,建议他扣留这对孩子,奇货可居,他将谏言的人远远打发出去,终生不许回神山;他似乎很单纯地照顾两个孩子,明明知道他们的重要性,却从未想到凭借他们的身份和他给予的恩德,去要求容楚和太史阑什么。

容楚浅浅一笑,或许,这正是扶舟的高明之处吧。

李扶舟不要,不提,不望报,那么他和太史阑,尤其是重情义的太史阑,才会束手束脚。

他微微叹息,看向前方半山上的高阁——自从李家起事消息传来,她就将自己关在那里。

这个消息,对她打击,想必也颇大。

打击的不是李家起事这件事本身,其实这事他和太史心中有隐约有预感,之前摸到了太多蛛丝马迹,稍稍清理便能猜到大概,只是当这一日终于到来,终究不能免内心失落。

当真相剥脱,往事凸现,那些过往的美好,便似乎都染上了杂质,变得不再纯粹。

无论如何,那是她曾经真心喜爱过的一切。

似是感应到他的注视,那扇门忽然打开,太史阑从里面走了出来,她依然整洁,利落,腰间紧束,手拿长剑,一副要上城巡视的装扮,和以往每天一样。

只有他看见太史阑眼底一霎过的萧索。

他迎上去,她也迎着他的目光,并不需要说什么,他们相处到了今日,每个眼神都满满默契。

“上城?”

“嗯。”

“季宜中等待已有很久,也已经将天节大营的重武器都运来,今日必是极限,他要动手了。”

“所以,我去答复他。”

她语声缓而坚决,字字清晰。

“我陪你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携了她的手,一并前行,背影一般笔直而从容,是秋色里最为和谐的一笔。

身后忽然传来软软的童音。

“爹爹,麻麻,你们是去打李叔叔的吗?”

两人回身,就看见叮叮当当站在身后,叮叮没有如往常一样,一看见他们就腻着滚进怀里,正咬着手指头发问,大眼睛里满是困惑。当当站在一边,微微垂着头,他们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线。

容楚和太史阑对视一眼,无奈地一笑——孩子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,最起码想瞒什么要紧信息,瞒不住。

瞒不住就正确对待,孩子有知情权,不能让他们自己去瞎想,然后受伤。

容楚蹲下身,揽过两个孩子。

“我们不是去打李叔叔,我们是去解决一下围困丽京的敌军。”

“可是,”容叮叮说,“听说李叔叔要打仗了,你们迟早会去打他。”

“也许会,也许不会。”容楚一笑,“要看李叔叔最终怎么抉择。”

容叮叮皱着小脸在思考这个会不会的问题,容当当忽然道:“如果李叔叔也打到丽京了呢,或者皇帝哥哥要你们打到极东呢。”

“那么爹爹和麻麻会去接战。”接话的是太史阑,“因为我们要保护你们,保护你们的景泰蓝哥哥,保护丽京的数十万百姓。”

“李叔叔不会伤害我们!”容叮叮立即反驳。

“他也许不会伤害你们,甚至不会伤害爹爹麻麻。”太史阑道,“可是他的部下会杀人,他也不可能放过所有人,一场战争一旦开始,城门想要攻破,总要以死亡为代价。”

她平静地述说战争的残忍,并不避讳四岁的儿童。

叮叮当当不说话了,连当当都开始痴痴地咬起指头,这是难以接受的事情,他们一时还不知道怎么表达心情。

太史阑很满意两个孩子没哭,她让他们从小就知道,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。

“爹爹和麻麻会庇护你们,不会让你们在我们之前受到任何伤害。爹爹麻麻也会尽量争取,和李叔叔和平解决这件事情。”太史阑道,“但你们必须明白,人有爱憎,也有大义大节之前的取舍。当情义两难或者出现冲突的时候,我们必须清醒地做出正确的抉择。”

容楚有点心疼地看着两张皱着的小脸,却并没有阻止太史阑近乎残酷的教育。

叮叮当当不是普通的富家孩子,他们是郡王和公爵的孩子,就算以后不打算有所建树,他们的身份也注定他们面对的抉择和承担,较常人更多。

他们必须勇敢有担当。

叮叮当当思考了很久,游魂一样飘走了,太史阑看到当当慢慢地束起一条内藏暗器的小腰带。

“太史,”容楚站起身,在她耳边轻声道,“我但望你不要有被迫做抉择的那一日。”

“我也但望。”她回身,面容平静,眼神却极黑。

他站直身体,微微晃了晃,太史阑立即敏锐地注视他,“你怎么了?”她探头过来看他臂上伤口,“是不是伤势有什么反复?”

“没事。”容楚按住她欲待去看他臂上伤的手,笑道,“许是昨晚睡太迟。”

“不要操劳太过。”太史阑道,“战争不是一朝一夕之事,累倒了没人照顾你。”

她一边面瘫脸说着没人照顾他,一边扶住了他的臂膀。抬头看看他的脸,微觉憔悴。

容楚好笑地挽住她的手,给她理了理头发,“还说我,你自己昨晚几时睡的?”

太史阑想了想,摇摇头,她不觉得自己睡得晚,因为已经习惯了。

容楚怜惜地抚着她的眉头,心中忽然盼望这一仗迅速打完,天下早归安宁,于她三尺安睡之地,终得好眠。

天知道老天怎么给她安排命运的,她永远处于风口浪尖,这次季宜中反叛,依旧还是因她而起,这让她近日在朝中,也背负了不少压力。

两人把臂向外走去,去面对这纷繁的天下诸事。

“太史,”他忽然道,“你信不信我?”

“信。”太史阑答得毫不犹豫。随即转头看他。她眼神清湛,倒映他难得沉肃的眸子。

容楚不会无缘无故问这话的。

“那就好。”他握了握她的臂,“你记住,无论发生了什么事,无论有多少浮云遮人眼,无论情况变得有多糟糕,你只需要相信我,相信我一直在你身后。相信我是你的夫,用你们那的话来说,丈夫。”

太史阑抬头,认认真真望进他的眼。

“你信我,我信。”

景泰六年九月十五夜,天节军营里所有将领都辗转难眠。

乔雨润也睡不着,在铺上翻来覆去,压不住心底燥热。

他……他终于还是起事了,此番她和他,算是殊途同归,终于等到了沧海汇流的这一日,这是不是预示着,他们终究有机会,走在一起?

忽然她睁开眼,看见帐篷门口一个黑影,她警惕地握住了被下武器,随即道:“太后。”

“雨润。”宗政惠站在帐篷口,目光在她的鲛衣上掠过,缓缓道,“把遗旨取出来吧。”

乔雨润抬起震惊的目光。

一刻钟后,天节军主帅帐内,季宜中喜极而泣,双手接过那份遗旨。

“微臣谨领先帝旨意,定当倾全军之力,讨伐奸佞,匡扶皇朝正统,还我清平河山!”

他双手微微颤抖,有了这份遗旨,他就不再师出无名,不必背背叛之名,不致晚节不保为万人唾骂,他秉承的是先帝旨意,出的是正义之师,是为了皇朝大治万年。

是皇帝被奸佞蒙蔽乱政,他持先帝遗旨,铲除奸臣,推翻昏聩统治,重立英明之主,为南齐重新博得生机。

在他看来,景泰蓝如此偏听偏信,一力袒护太史阑,那自然是昏君。

他浑身充满使命感和责任感,不仅为可以替女儿外孙报仇欢喜,为天节可以在自己手上保住而欢喜,也为自己能有机会主宰皇朝命运,成为匡扶新主的从龙重臣而欢喜。

乔雨润站在帐篷边,看着他感激涕零地谢太后信重,看着那夹层里藏了遗旨的鲛衣,嘴角笑意,微微有些讽刺。

真的难以置信,太后和康王,竟然想得到将遗旨,以这种方式藏在她这里。

他们……对她其实从无信任,不是么?

她抬起眼,和宗政惠目光交汇。

随即各自滑过。

“轰!”一声巨响,丽京城门上出现微微的凹坑。

“攻城啦!”几乎瞬间,城头上呼喊声起,无数士兵冲出城楼,看见黎明前的黑暗里,巍巍黑潮狂啸而来。

景泰六年九月十七,季宜中在数日等待之后,终于破釜沉舟,于城下昭告先帝遗旨,称皇帝无道,孤臣不惜力挽狂澜,并对丽京发动了攻击。

皇帝以容楚为帅,主持丽京所有军力。

没有用太史阑,是景泰蓝体恤她辛苦,也不愿她上城作战,忍受季宜中的叫骂。

不过对于太史阑来说,敌人的叫骂早就听惯。大家份属敌对,当然不会甜言蜜语,谁要把不喜欢你的人叫骂的话当真,那是和自己过不去,她没那么傻。

她依旧上城,选择和容楚并肩作战。

相识六年,在一起五年,聚少离多,各自为战,她还真的从未和容楚并肩城头御敌,这样的机会,她不想放过。

天还没亮的时候,季宜中发动攻击,城头上京卫和上府军严阵以待,季宜中几日准备,动用了能带来的所有的床弩和抛石车,床弩所用之箭粗如儿臂,抛石车所用的石块巨大。

粗重的箭矢和巨大的石块呼啸着穿越长空,恶狠狠砸向城墙,随之而来的是燃烧的裹着干草的泥团,天空中青光连闪,撞击声震耳欲聋,每块石头砸落,城头上牒垛顿时被削去部分,底下石车在一遍遍的撞城门,无数士兵如黑色狂潮奔来,蜂拥而上,利用勾索拼命攀爬城墙,从上头俯视便见蚂蚁般涌动的人头,不停栽落,再锲而不舍继续爬。

丽京士兵自然不会任由城墙被轻易攻破,他们拼死抵挡,连射带刺、连砸带呛、连烧带浇,并训练有素的点燃火炬伸出墙外,眩目的火光耀射,城头上便成了盲点,攀墙的士兵看不清墙头情况,墙头的守军却将来敌动向看得清清楚楚,造成了一方被动挨打的局面。

城头上,先期爬上的士兵和联军士兵面对面的肉搏,长刀入肉的声响嚓嚓不断,鲜血和肌骨在这里仿若泥石土木,被大肆砍伐,而生命贱若蝼蚁,时时被踩在军靴的脚底。

季宜中同时选择了三个较为薄弱的城门发动攻击,其中以往用来运送棺材,出入秽物的西城门,因为守军较少,离皇宫和城中较远,反而受到了最猛烈的攻击,战事最激烈的时候,城头上汗流满面的守城士兵们,看见一大队骑兵踏道飞驰而来。当先两骑,一黑一白。

城头上士兵开始欢呼——郡王和大帅来了!

容楚和太史阑飞步上城头,容楚还是寻常衣袍,他是出名的打仗不穿甲,衣袂飘飘,任何时候都精致洁白如明珠,太史阑一身黑衣黑甲,扎束得利落,似一颗暗中熠熠的黑曜石。

两人这样站在一起,竟也令人觉得和谐的美。

两人在众人欣喜信任目光中三步两步上城,来不及和守城将领说什么,各自据城一方。

城头两侧,稍稍对望,她眼底是他宽袍大袖谈笑面对万军的风采,他眼底是她甲胄宝剑横眉俯瞰天下的风华。

一笑转头,各自凝神。

城上城下也都一静,人们不由自主屏住呼吸。

传闻天下的郡王和国公,南齐历史上一先一后的名将,最出色的一对大帅男女,今日,齐上城头!

这注定是百年难遇一幕,所有人禁不住呼吸发紧,热血沸腾。

人人睁大了眼睛,想要看这一对传奇大帅如何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,或者两位大帅,还有一场无声的比斗,看谁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,然后相视一笑,成就另一段战争佳话?

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,容楚袖子捂嘴,咳嗽两声,有点气喘吁吁地道:“刚才一阵急马奔驰,以为此处危急,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……”说完要了把椅子,施施然坐下休息了。

众人:“……”

太史阑唇角一扯,看看容楚的懒散,再看看众人的期待目光,不禁好笑——万军战阵,其实拼的就是士兵的素质和武器的优良,个人战力发挥作用有限,尤其这种守城战,一个好的主帅,不过就是身先士卒和正确指挥罢了,还能做什么?这些人难道期待她和容楚衣袖一挥,万军湮灭?

尤其容楚善于野战,战术灵活,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守城战,对他来说就像看见小孩子你咬一口我咬一口,哪里提得起劲来。

据说这家伙甚至从来不身先士卒的,他都躲在后方偷懒,和她是两种作战风格,一个狡黠,一个狂放。

太史阑手指按在城头,很认命地接下了毫无技术含量的任务。

她往城头一站,连天节军都暂停攻击,忍不住抬头打量那名动天下的传奇女帅。

高挑修长,脸容冷峻,迷蒙的晨曦里,隐约可以感觉那一段目光毫无感情。

最近更新小说

最重要的小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