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茗陪着海平王赵宥颜出了书房，来到后院一座凉亭下。凉亭的周边鸟语花香，沁人心脾。

凉亭正中有一张石桌，上面已经摆好了棋盘，何茗同赵宥颜相对而坐，何茗捻起棋子，摆好四个座子。

赵宥颜却又将座子一个一个拿了回去：

“今天我们不要座子，手谈一局。”

何茗轻微震了一下。

“怎么了？”

何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：“义父大人，这座子是千百年来流传下的规矩，贸然取消，是不是有些不妥。”

赵宥颜不置可否，抓了一把棋子示意何茗猜先，何茗猜错了，赵宥颜先行。

“其实我不下座子，是想就此与你谈谈。”

何茗小心翼翼地落子，问道：“义父这是何意？”

“我看了你和宋先生的对局，细节的把控，对杀的处理，你都远远胜过宋先生，开局布局也屡有出人意料之举，可是你最终却输了，你可知为何？”

何茗恭敬地请教：“请义父示下。”

“两点，第一点是你对弃子的执着。”

何茗猜测海平王是在委婉地告诫，没有必要因为李贽与黄耀文树敌。知州与通判本就互相敌对，自己一股脑冲进去，是做了别人的刀。

“人生如棋，常常面临选择，对于该放弃的我不会执着，可不该放弃的我也要拼死护住。况且真是以棋盘作比，我已经投入了那么多弃子，现在是想弃也不能弃了。”

赵宥颜微微点头：“像我。”

“多谢义父夸奖。”

“呵呵，褒奖么，姑且算是吧。现在说第二点，你对势的处理。”

“势的处理？”

“对，你借势能力弱于宋先生，而非做子棋，没有必要对角占星位相杀，或许你的体会很更深。”

何茗手上捻子，沉默许久道：

“不知我还有哪些势可以借助。”

赵宥颜眼中泛光：“海州的官场，王族，勋贵，你觉得还有哪些可以为自己所用的？”

“官场是知州通判双雄，王族有义父您，勋贵……平阳公？”

赵宥颜露出几分笑意。

何茗却面带忧色：“平阳公因为煤炭生意与馨郡主势如水火，我此时像他求助，怕是代价不低。”

“哪里有不需要代价的事，比较得失而已。还是说，你愿意将《长亭集》作为你的弃子？”

何茗懂了一些，又觉得并没有懂。

若是平阳公以馨郡主的生意做要挟，他会舍得让馨郡主承担损失么？

海平王赵宥颜继续开口：“其实你不用过于担心，平阳公有一些才情，为人自负，恃才傲物，你找他帮忙是场冒险，若是处理的好，说不定没有代价，反而会有大收获。”

那就是说，若是失败，代价可能更大了呗，何茗在心中默默说道。

不过义父说的的确有理，何茗掌握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见识，以后会不断触动别人蛋糕。他没有学习过厚黑学，总被动地面对别人的进攻却从来不知道如何反击。幸运的是，目前遇到的问题他成功解决了，但之后呢，他可以一直成功么？

赵宥颜看见何茗脸色变幻，知道他已经领悟了，敲敲石桌笑道：“专心下棋。”

一盘棋变成了赵宥颜的一堂课，他就围棋讲开，将棋局比作想做的事情。真正想做事的人，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挠，应该运用什么东西，应该放弃什么东西。很多东西何茗现在没有很深的体会，但可以感受到他们的价值，这是他上一世在学校呆了那么多年所接触不到的。

半个时辰匆匆过去，一个时辰匆匆过去，在赵宥颜云淡风轻的落子之间，这盘棋局已经到了激烈的中盘。

“呵呵，你刚尝试这种不用座子的棋局，肯定会吃力一些，不要紧。刚才说的话你细细体味，总有一天，你会比我强。”

赵宥颜自信地落子，忽然“咦”了一声。

何茗干笑道：“义父……怎么了？”

“这局棋……”

何茗不要意思地攥紧双手，十分腼腆：

“义父，这局棋，好像是孩儿赢了。”

赵宥颜讲了那么多道理，何茗发自内心地感到感激，如果这是一盘座子棋，他指不定就不露声色地让义父大人赢了。

可是，可是赵宥颜不下座子啊！后世围棋界早就废除座子，何茗从没上小学开始学棋，十几年都是玩非座子棋。后世的棋手总结了中国流、宇宙流、三连星、大斜等无数定式，何茗张手就来，想输都输不了。

“义父，这盘是侥幸，侥幸，刚才一定是您给孩儿讲了那么多道理分心了，您千万别往心里去。”

赵宥颜棋力不如宋增斌，只有非座子棋实力在宋增斌之上，本来颇为得意，现在心态崩了。

是不是侥幸他心里清楚。看似没出什么大问题，却一点一滴无不是问题，仅仅行至中盘，便是一场脆败。

“你……下过非座子棋？”

“下过。”

“刚才为什么不说？”

“您没给我机会。”

“是么？”

“是，我还一直劝您下做子棋来着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行吧行吧。”赵宥颜有气无力地摆摆手，“围棋是小道也是大道，我刚才说的话你好好品味，这盘棋就不算白下了。”

“是，孩儿谨记。”

“嗯……还有一件事情。”赵宥颜不好意思起来，“呆会儿如果你母亲问起，你就说是父亲我赢了好么。”

“……”

棋局下完，何茗向赵宥颜告辞，又和海平王妃聊了很久，海平王妃果然说起：“你义父这么多年研究非座子棋，今天听说你要回来，非要和你比试，你说说这人老了，也不知羞。”

何茗流着冷汗道：“义父大人棋艺高超，孩儿十分佩服的。并且义父在棋局中给孩儿讲了很多道理，让孩儿受益匪浅。”

王妃笑道：“是啊，从小开始，他什么事都喜欢讲讲道理，茗儿，你这次输了，心里不会难受吧。”

“不难受，不难受。”

天色将晚，何茗婉拒了王妃留下吃饭的要求，离开了王府。

夕阳中，他紧紧捏了捏自己荷包，荷包中是走之前，海平王塞来的一封书信。